来自湘南某县的高三毕业生沈建和同学们一起为参加2010年艺术专业考试，已经在长沙待了近半年。
　　
　　3月10日，在中南大学学生公寓边上的一个小旅店里。在经过几十场考试后，沈建和他的同学们向记者讲述了他们一个多月来所经历的点点滴滴。
　　
　　有人甚至直言：这是一场不见硝烟却异常惨烈的战争，要想有把握就必须先交钱，花钱就能买到指标。
　　
　　寻梦的高三毕业生
　　
　　沈建是湘南某县高三毕业班的学生。从2009年7月到现在，为了参加2010年各大院校的艺术专业招生考试培训，他已经陆陆续续在长沙住了近半年。
　　
　　湖南省艺术考试分为联考和校考，2010年的联考在1月份进行，由湖南省考试院主持;2月份开始便是外省院校在湘进行校考，由各个院校负责招生考试工作。考生需要先通过湖南省统一组织的艺术联考后，再根据个人意愿报考不同的学校，参加校考。在湘组考的学校，有几十所之多，因此学生们通常要经过多次专业考试。
　　
　　沈建和来自湖南省各地的20几个同学一起租住在中南大学学生公寓边上的一个小旅店，500元每人每个月，吃饭就随便在路边的快餐店凑合着，为了考试，他们甚至忙得经常吃不上饭。
　　
　　如果是走在路上，很难把他们同十年寒窗苦读的高考学子联系在一起。
　　
　　然而，他们却为了自己的艺术梦想走到了一起。
　　
　　他们大多是为了备战考试，自己或者通过老师、同学联系好了艺术培训学校，只身来长沙进行考前专业知识培训的。而这些分布在河西高校边上密密麻麻、大大小小的培训学校，大多是一些高校老师们、艺校毕业后的学生们开设的，专门为应考培训艺术考生参加考试的学校。
　　
　　2007年刚从湖南某大学播音主持类专业毕业的钟老师就是其中一员，“我毕业的时候，正好是湖南省艺术类考生骤增的时候，河西那边到处是大大小小的培训机构，我去了解了一下，也不需要办什么证，有房子、找了老师就可以搞起来。”钟老师笑言自己是因为就业难，转而创业做起了艺术培训。
　　
　　记者在河西王家湾附近看到，大大小小的艺术培训学校就有几十家，每个学校都是租住的小民房。据一培训学校的文老师告诉记者，这里的培训学校大多围着河西大学城，起码有几十、上百家学校，大的学校有几十个学生，小的也有几个学生。文老师告诉记者，选在在河西是以为那里学习气氛好，从高校请专业老师出来教学也方便。
　　
　　据悉，来这里参加培训的基本都是湖南省内各市州、县的高三毕业生，他们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，夜以继日的学习专业知识，准备参加每年的各大院校的艺术专业招生考试。不过也有下手比较早的，初中毕业的、刚升高中的，准备往艺术这条路走早早的来打基础的。
　　
　　8000元疏通关系
　　
　　2月24日，对于沈建来说是特别的一天。
　　
　　已经参加完10余场考试的他，在顺利通过广西某艺术学校长沙考点的编导专业笔试后，走进了该校面试的考场，主考官是一男一女两位老师。“面试我发挥得还不错，在问完所有考题后，监考老师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叫我离场，而是把我单独留了下来。”对于这样特殊的待遇，沈建很是高兴，在他看来，考官只有对认为优秀的学生，才会留下来多聊聊。沈建告诉记者，当时一个胡姓女考官对他说：“我们觉得你还不错，因为看不到你的笔试成绩，说不定你也只是很能说而已。你打个电话给我们学校的黄老师，黄老师会问你些问题，了解你的一些什么情况，到时候再谈。”胡老师表示，她们主要是来这边主考，录了像要带回去，最终通过专业录取的学生审批权在学校。沈建回忆道，他当时非常谨慎地问了句“老师这个是要给学校一点好处还是什么?”在得到“绝对不会”的答案后，沈建向胡老师问了黄老师的电话。
　　
　　走出考场的沈建很是兴奋，连考了10来所学校，他都没有太大的把握，面对庞大的艺考人群，胡老师这样的肯定无疑给了他注入了一针强心剂。
　　
　　回到旅店的沈建赶紧借同学电话拨通了黄老师的电话。
　　
　　“黄老师当时他只问了我的考生号和准考证号等，并没有问我什么专业的知识。他还告诉我，男生的身高要170厘米以上，而我的身高不够，离他们的招生标准差了1厘米，如果把我招上去的话，不好跟学校交代，可能要跟学校方面疏通一下关系。”沈建告诉记者，他当时就觉得奇怪，自己并没有跟电话里的黄老师说起身高的问题，而黄却清楚地知道自己169厘米的真实身高。当听出黄老师是想让自己出钱“疏通关系”之后，沈建很是谨慎地回答：“我是来考试的，关于钱的事情我不好做主。要不我把我家里的电话留给你，你打电话跟我爸妈说一下。”因为是主考官介绍的学校老师，沈建并没有多想当即就把家里的电话告诉了黄老师。黄老师听后嘱咐沈建先跟爸妈通个气，不然的话怕他是骗钱的。
　　
　　时隔半个月，沈建回忆当时挂了黄老师的电话后“很不爽”，但是当时他也只能按黄老师说所的那样给家里打电话，“因为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。”沈建表示。该校是全国独立招生的31所艺术院校里较好的学校之一，并且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考过的学校有底的不多，有底的都是一些不是特别想上的学校，在他心里还是希望能上一所艺术类的院校。于是挂完电话后马上跟家里的父母如实汇报了这个事情，并且告诉母亲“你跟那个老师聊，反正如果钱不是特别多的话就搞个学校来读吧。”
　　
　　第二天，沈妈妈在家里接到黄老师打来的电话。黄老师很明确地告诉她，学校那边找个关系大概8000元的样子就够了，到时候肯定会寄通知书过来。
　　
　　虽然怀疑“不知道这些老师和多少个学生及家长提过类似的要求。”但是和家人朋友商量了之后，爱子心切地沈妈妈也没有多想，反而很感谢黄老师。在接到电话的第二天，沈妈妈便往黄老师提供的卡号上汇去了8000元人民币，并保留了汇款单据。
　　
　　花钱买稳妥
　　
　　虽然心里不甘，但是汇了钱后，沈建还是十分踏实，接下来的考试也是应付自如。
　　
　　3月8日，沈建收到了自己的第一份专业合格通知书。让沈建看到诧异的是，来信的并不是广西的那个艺术学校，而是广东一所著名的重点本科院校。“我妈就问我广西的怎么还没寄过来，她就说连后面考的学校都寄过来了。我说应该要等到四月份。”拿到专业通知书，沈建别提多高兴。
　　
　　谈及他妈妈对此事的想法时，沈建表示：“从学专业到考试，既然钱都花了，我妈妈并不太在乎，她希望事情能够平稳一点，毕竟最后还要看文化成绩，所以多通过一些学校的专业考试，肯定稳妥一些。”
　　
　　“买名额”的“谣言”
　　
　　相比沈建的“幸运”，来自衡阳地区2010年艺考生王小莉却是另一番命运，因为难以得到“通行证”，她的自信与表现几乎在艺考中节节败退。
　　
　　经过2月份的几场校考，王小莉觉得自己发挥平稳，渐入佳境。可就在2月底参加完山东某艺术学校的专业考试之后，她的心态再也难以平稳了。“当时是面试，我们正在考场外面备考，和我同一组的女生用很轻蔑的语气告诉我，大家现在花心思考试都是在做无用功，这个学校的名额早就卖光了。”起初王小莉并不明白“名额”具体指什么，“这个女生告诉我，她的专业辅导老师就是这所艺术学校的老师，在考前她向老师表示想花钱买个合格证时，被告知已经晚了，合格证的名额全卖了。”听完这个女生的话，王小莉像触到了炸弹，头脑里轰的一声，眼泪顿时就出来了，“在后来的面试里，我完全不能思考问题，说话也没有连贯性。”经历过这场痛苦的考试之后，王小莉在朋友的劝导下，试图让自己心态得到平复，她告诉记者：“那时我只好安慰自己，就当她是为了影响我发挥而故意这样说的。”但是事实远超乎她的预料，这只是个开始。
　　
　　王小莉表示，可能之前从来没有留意过“买名额”的事情，所以“耳根清静”。但从那次之后，几乎每次参加考试，王小莉都能听到其他的考生谈论“买名额”的事情，“很多人聚在一起的时候，便会开始有人讨论，大致都是谁又通过关系买了哪个学校的名额，哪个学校名额又卖光了，甚至有些考生会拿自己的好朋友来举例，让人不受影响都难。”
　　
　　在众多的谣言攻击之下，王小莉觉得“大学梦”离自己越来越遥远，她告诉记者，不止是自己，她认识的所有艺考考生，几乎都听过类似消息，大家都很愤怒，受影响的人不少。“考到后面，我真想放弃了。现在的学校怎么能这样呢?”说完这些，她忍不住痛苦地抽泣。
　　
　　“不平衡、愤慨、鄙视。”从衡东一中过来的小龙一口气说出了三个词，表示自己对于“买名额”的感受。小龙告诉记者，在考试期间，他曾在商店亲耳听见一位学生的家长给某监考老师打电话，约老师见面;也曾亲眼看到在广东某大学报名现场，一位考生约老师吃饭，老师欣然答应。
　　
　　上百万元的指标
　　
　　与“买名额”、“买指标”相关的言论，沈建听到过很多，他在百度“编导吧”、“表演吧”里面，也见到很多愤愤不平的考生发帖留言。“我在网上看到的，北影、中戏、上戏的一些老师，有的人去送钱，他不收现金，就说你别送现金给我们，你这样子也不好，你要送的话就送点别的。”
　　
　　记者在沈建的指点下随即进入这些和艺考有关的百度贴吧查看，的确随处可见曝艺考黑幕者及愤慨的学生留言。IP地址为211.136.28.的学生网友抨击北京某学院招生“潜规则”说：“2010年的名额都被有门路的人买了,我原来也不信,直到真的看到一场交易的发生。30万一个证,真黑!”
　　
　　沈建的高中同学小妮，也和他一样来到了长沙学习专业参加艺考。她表示自己在考场候考的时候，也听过很多类似的言论。她告诉记者：“有一个长沙一中的学生问我想不想买指标，60万一个，他去帮我去搞定;还有听说某部队艺术学院，进去一个是230万。”小妮说，这样的传闻，最初是从家人那里听到的。小妮的哥哥毕业于东北某音乐学院，她听哥哥说，有一次和学校老师吃饭，亲耳听到学校负责来湖南组考的老师说：“今年学校没有计划在湖南招生，如果想来读，8万元一个人，没钱的话是一个也不招。”
　　
　　跟随湖南某著名编导上小课的永州学生小勇也曾向记者透露，在他报考学校前，自己的老师曾明确地告诉他，不要报考四川和与云南的两所艺术学校，“因为学校考试太黑了，在长沙招考只是做做样子，名额早就卖出去了。”
　　
　　培训机构的中介活动
　　
　　那么，买卖名额，除了老师直接跟考生表示外，还有一个主要的渠道就是培训机构。
　　
　　去年刚从星海音乐学院毕业的伍锋目前在广东一所职业学院教书，对于记者提出采访他“艺考圈的黑幕”的事情后，他感到很惊讶：“这个不叫新闻了吧，大家都知道的，只要是艺考都得送礼、送钱，很黑的啊!”
　　
　　伍锋告诉记者，艺考圈内最黑的又属音乐学院了，全国九大音乐学院，名头越响就越黑，唱的好的必须还得拿钱才进的去。“你想啊，全国这么多学生，你唱得好还怕别人比你唱得更好，这是一种风气，而且现在越来越明显。”伍锋认为，艺考不同于高考，现在高考的升学率高达80%以上，而艺考的淘汰率却高达80%以上，其中北京电影学院表演专业的淘汰率高达98%。面对如此高的淘汰率，难免有些人打破脑袋想“捷径”，而“捷径”都是通过一些培训学校的中介搭上学校的老师。伍锋表示，毕竟很多艺术学校的老师来招生地都不是很熟，基本不太可能赤裸裸的“要钱”。相反很多艺术培训学校为了打响自己的牌子，在帮学生加强专业知识的同时，想尽办法和全国各大音乐学院等建立关系，通常是把校长、主任及招生老师买通。
　　
　　据伍锋介绍，他曾经就帮助山西的一个考生运作进中南地区某音乐学院。“当时那个考生专业分差2分，他的培训老师认识我，而我的一个同学和中南这边学校的领导熟悉，最后谈好价钱5万元顺利进去了。”伍锋直言，现在有这样的活他一样还是接。
　　
　　湖南广播电视大学的李艺晨老师告诉记者：“湖南这边的学校，在考试各方面监管得很严。联考的时候，教育厅会派专人全程监督。但是对于那些外省来湘组考的学校而言，因为各校的招生权力是分散的，之间难免会有漏洞产生。”
　　
　　李艺晨透露，虽然每年都听说有不少学生找关系弄学校的，但其实也有很多人要么被骗，要么花了冤枉钱。她所认识的一个美术考生，花7万元买了一所高等院校的专业合格证，最终不但学校没上成，钱也要不回来了，竹篮打水一场空。“我认为学生和家长还是要放平心态来面对艺考，在每场考试中发挥出应有的水平，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　　
　　在长沙市某培训机构从事艺考培训工作的钟老师对于“买名额”的事情很是谨慎，沉默了很久，最终承认知道一些情况，但不愿多谈，“曾经有四川某艺术学院的老师联系过我，通过我向学生表示，有两个表演专业的名额，10万块钱一个，但是我的学生没有买。”钟老师告诉记者：“这样的事情就算有，也很难留有证据。”但她个人觉得这种事情不会像传闻的那么严重，“大部分在学生中间流传买名额的事情，是不靠谱的，以讹传讹的现象很严重，学生在考试中的个人水平也很重要。”
　　
　　培训经济帐
　　
　　尽管是考试考的热火朝天，但是很多考生并没有太在意自己的培训、考试“经济帐”。
　　
　　钟老师告诉记者，学习艺术类专业的成本，对于普通家庭来说，负担是相当重的。钟老师给记者算了一笔帐：美术、音乐、舞蹈的考生，在长沙培训学校学习一个月的学费大概是3000—8000元;而编导、播音这些专业相对低一些，也需要3000—5000元;如果是跟老师上小课会更贵一些，一般是200块钱一个课时，有些知名的大学老师，一个课时上千元的都有。
　　
　　据介绍，湖南省各地县的学生，到长沙来参加专业培训，一般会在长沙住三个月至半年，加起来所有的费用起码有3万，多的甚至达到6、7万;而普通学生艺考期间考试报名的费用，也会达到4000元左右。而如果到北京去参加培训，少则话费10几万，多则几十万。
　　
　　沈建也向记者证实，参加一个学校的考试费用一般在100—300元不等，很多学校的初试和复试还分别收钱。他就是这一个多月在长沙参加20多场考试的报名费就达到了近5000元左右，除去生活费用，上培训班、租房以及考试报名费，就花去了近3万元。
　　
　　公路电影梦
　　
　　一方面是轰轰烈烈的艺考，另一方面却是艺术类专业大学毕业生，就业难的局面。
　　
　　中国社科院2009年《社会蓝皮书》中的就业调查结果显示，目前大学生就业率最低的几个专业，艺术类专业首当其冲。
　　
　　钟老师回忆起毕业时班上的就业情况说：“班上一共30个人，签了《大学生就业协议》的不到一半，其中还有很多是家里面找了关系的。”而这一年，他所在的高校官方发布的数据显示，全校应届毕业生就业率是97%。刚毕业的钟老师就在“毕业即失业”的这部分人里，钟老师坦言，那时投了很多份简历，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机会，更加别提专业对口的了。
　　
　　通过“艺考”来实现自己的大学梦，是17岁的沈建从初三开始就蒙生的想法。“我一直都喜欢看电影，之前是看一些杂志上报道的电影，后来知道编导专业以后就开始看一些比较艺术的电影。初三狂看张艺谋以前拍的一些电影，到高一的时候就开始搜一些豆瓣上的艺术电影。周末的时候看，有时晚上也躲在被子里用MP4看。”谈到这些，沈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，他说自己是真的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，不像其他很多学生，在来长沙培训之前对于自己所学的专业是什么都不了解，只是知道这是通往大学的一条捷径。
　　
　　“有的时候电影看多了，自己也想表达一些东西，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拍一部公路电影。”沈建说对于以后的道路他是这样规划的：“如果我能考上，我会读研。读研出来以后就去制片厂，先当个场记之类打杂的，然后再当剧务之类的。我觉得我应该是在30岁到40岁之间拍东西。”沈建觉得自己的心态在考生中算是不错的，并且有点夸张地说：“我觉得我出来之后肯定还是要走点弯路什么的。但是对于以后，我一点都不担心，就觉得一直可以走下去，总不会哪一天走着走着就想死吧，我总是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。”
　　
　　3月11日，沈建还留在长沙准备考最后一所学校，记者发现他的QQ个性签名，已经从几天前的“拿到合格通知书了!”，黯然换成了：“考试真难受，我想回去读书了!”
　　
　　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考试，沈建感受颇多：“我就觉得社会好复杂，人和人之间也好复杂。”
　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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